close

  次日,崔家傘鋪甫開店門,店家小子正在整理油紙傘,便聽到門外走進一人,低沉的嗓音問道:「崔家小姐在否?」

  以為是買傘的客人,店家小子端上笑臉回過身,正想接待,卻生生被這登門的客人給嚇了一跳。雖然那客人看著溫雅和氣,然一身死氣沉沉的黑,壓抑地讓人喘不過氣,而那張臉,一邊是幾乎掩住了面容的額髮,一邊是半張銀質的面具。看不清面貌的客人,若非大白天,他會以為自己見了鬼。

  店家小子吞了吞口水,小心問道:「請問公子找我們掌櫃有什麽事?」
  
  「阿貴,是誰?」從藍布簾子的內堂傳來女子清越的嗓音,隨之掀簾走到外頭店鋪的崔博雅看到了他。

  「掌櫃,這位……客人說是找您。」店家小子偷瞄了眼男人奇怪的臉,回話道。

  崔博雅擺擺手,「阿貴你去忙你的,這位公子我來招待。」

  「是。」店家小子不敢再看,抱起幾把油紙傘跑去整理。

  崔博雅再度望向男子,同他四目相接,目光不由移開,而後又不自覺移到他的臉上。腦中浮現昨日看到的那半張臉,心頭一跳。
  
  仿佛明了她心中所想,男子微笑,「昨日嚇到崔姑娘了。」

  平平淡淡的一句話,讓崔博雅頓時紅了面龐,「哪裡,是博雅淺薄,冒犯了公子。」擡眸望見男子毫不介懷的笑容,心中松了一口氣,又似乎生出些了什麽。

  崔博雅走到簾前,掀起那半截的藍布簾子,「公子,請裡面坐。」

  「多謝。」男子也未客氣,對身後的隨從囑咐了幾句,讓他等在店外,便隨步進了內堂。

  內堂裡四下排著六把黑漆交椅,頂間桌上放著一個古銅的香爐花瓶。墻面上未掛平常人家的山水古畫,反是排列齊整得懸著好幾把油紙傘。桐子窗開了兩扇,細骨的青竹簾子遮掩著。

  崔博雅請男子在上座落座,婢女隨之上了茶來,而後便侯在一邊。崔博雅執起茶壺,為男子斟上一杯茶,「小女子鬥膽,敢問公子高姓尊諱?」

  男子執杯,輕啜一口茶,道:「敝姓李,字平賢。」

  「聽公子口音,像是京城人士?怎會到這偏遠的南方小城來?」
  
  李平賢笑著,半真半假地說道:「崔家油傘名揚天下,我便是聞名而來。」

  崔博雅也笑了笑,「哦?那麽李公子看中了鋪中哪一把傘?」

  李平賢的目光掃過懸掛在內堂墻面上繽紛悅目的一眾油紙傘,直直落在角落。那裡特別存放著一把青傘上。

  全然的素傘,暗沉的青,沒有點綴分毫畫彩,甚至傘柄也是用沉暗的烏木所制。那是一把八十四骨的好傘,只是似乎極為陳舊。

  他的視線沒有移開,下巴微擡,似乎顯得心情極為愉悅,「那一把。」

  崔博雅知他說的正是昨日她拿在手中的那把青傘。

  她心中不解,卻也是揚唇而笑,素凈無妝的容顏似白雪落花,瓊苞凝脂,「既是聞名而來,為何要花五十紋銀買這一把舊傘?傘鋪中多的是精致好傘,若是公子不滿意,可將所想的傘樣告知博雅,博雅定是盡力做出一把好傘讓公子滿意。」

  李平賢輕轉著手中茶杯,道:「商人只道生意上門,賺得愈多愈好,崔小姐為何卻將生意往外推。」

  「我也對此事好奇,為何公子只要那一把傘?」

  李平賢搖頭,唇邊笑意不減,看著她,「只是一場舊事,崔姑娘知多無益。」

  崔博雅頓了頓,註視著李平賢平靜的表情,她並不為難,體諒地說:「每個人都有不想為外人道的事,是博雅逾矩。」

  李平賢平緩道:「並非秘密之事,只是不想擾了姑娘靜心。」

  崔博雅垂首片刻,擡頭看向李平賢,「只怕要對李公子說聲抱歉,那把傘是祖上傳下來的,父親去世前也曾囑咐我要好好保存,莫要遺失。如此重要之物,請恕博雅無法脫手轉讓。」

  李平賢笑了笑,似乎對此失了興趣,也不再提,閑聊片刻,才突然道:「昨日提及崔姑娘病疾,不知崔姑娘可想醫好?」

  崔博雅聽了一怔,半晌未語。

  侯在一旁的小婢是從小便伴在崔博雅身邊的,聽到李平賢的話,便顧不得規矩急切問道:「李公子有法子能治小姐的心疾?」

  李平賢微笑著點點頭,「病要治好不難,但若崔姑娘自身生之意念已淡,即是華佗在世,有起死回生之藥,也無法救治。」

  說完他看向崔博雅,崔博雅長睫輕顫,緩緩開口,「我……博雅自小便知此生命薄,父親母親從小為我搜集藥方,然這天生的心疾,卻無人能醫。並非我無求生的欲望,只是失望大之余希望,不過徒增悲傷,平添心中的負擔。」

  「若是崔姑娘信得過在下,在下有方法能治愈這病疾,讓崔姑娘斷了心疾之痛。」

  「……」崔博雅楞怔地看著端坐閑雅的李平賢,心頭的希望漸漸升起。

  真的能治好嗎?雖然這十八年,她早已從希望到失望,再從失望到絕望,然這一次,看著只見過兩次面的男子,她卻有了再一次相信的想法。

  對視崔博雅漸漸明亮的雙眸,李平賢淡笑:「崔姑娘生念既生,在下回頭準備妥當,明日便開始為崔姑娘診療。」


  過了些許日子,李平賢日日都來崔家傘鋪,未再提青傘一事,便只全心全意為崔博雅的心疾施診配藥。月余過去,崔博雅的心疾竟比過往十幾年都好上許多。

  漸漸春去夏至。

  這一日出門,本是晴空萬里,奈何過了午時,便瀝瀝下起了雨。崔博雅未帶傘,同小婢一起困在了一家小茶坊。

  煙渚水幕,芳塵輕灑。

  站在茶坊檐下,不知這場急雨何時能停,過往行人來去匆匆,偶爾駛過的馬車也載了人。

  等待了片刻,遠遠地,崔博雅看到街頭一輛馬車慢慢駛近。

  四輪的馬車並無什麽不同,但崔博雅認得駕車的人,是李平賢的隨從。

  馬車到了前頭路口,那隨從似乎是看到了崔博雅,側首向著車內低語數句,馬車稍停,而後便朝著崔博雅的方向而來。

  「崔老板。」青衣隨從下了馬車,撐著傘走到崔博雅面前。

  崔博雅禮貌地點了點頭,「張平大哥。」

  「主人讓我捎帶崔老板一程。」

  崔博雅遲疑了下,問:「可會麻煩你們?」

  青衣隨從未應,馬車裡李平賢便傳出話來,「我正要回客棧,途經傘鋪,博雅上來無妨。」

  崔博雅略是沉吟,微笑道:「那便謝過李大哥厚意。」


arrow
arrow
    全站熱搜

    秦來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